来源: 作者: 发布时间:2018-06-21
□东方今报·猛犸新闻首席记者 李长需/文
袁晓强/图片统筹
(五)
要加码追赶的,不仅有落后的科技,还有丰富多彩的生活。
1978年,当时的中国,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是日本的二十分之一,美国的三十分之一。
作为一个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,在童年的记忆里,饮食的主旋律,就是窝窝头。“窝窝头,蘸秦椒(辣椒),越吃越上膘。”这是我们难以下咽时经常自我安慰的儿歌。
能吃上白面馒头,是我们那一代孩子整个的童年梦想。但家家户户每年分到的小麦,只够过年时包包饺子、蒸几锅白面馒头。记得有一年母亲生病住院,就把过年的白面给她蒸成馒头吃了。她出院给我捎的“包”,就是小半拉馒头。那馒头真香,我手捧着咬上一口,生怕馍花掉在地上。吃着吃着,我哭了。我问母亲:“妈,啥时候咱能天天都吃馒头?”
天天都吃馒头,大约还得四五年的时间。说起来惭愧,在我们那个不产米的地方,直到80年代中后期,我们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好吃的粮食,叫做米;也是在那个时候,我们才从信阳人那里学会了蒸米干饭。
那时候农村还是生产队,收入靠的是挣工分,男人一天10分,女人一天8分,小孩一天6分。一分两分钱,一天最多只能挣两毛。孩子多的家庭,劳力少,挣不了多少工分,粮食吃不上半年,就断炊了。
收入少,能做的事儿,走的都是不花钱的路子。盖的房子,一律是草房,泥坯砌的墙,黄北草缮的顶,条件好的,顶多外墙包上半截青砖。直到1980年,草房才变成瓦房;之后,瓦房变平房,平房变楼房,再到城市买房。
那时候,农村里很少能见到自行车。村里唯一的车,是牛车,两个硕大的铁轱辘,靠两头牛才能拉得动。家里的电器,还没有电视机、录音机,条件好的,顶多有台收音机。能普及的,只有一种电器,就是手电筒。
那年的全省工业生产总值,只有255.54亿元(按1970年不变价格计算)。其中,工业总产值为156.71亿元,农业总产值98.83亿元。那年的粮食总产量209.75亿公斤;社会零售品总额936017万元,财政总收入33.73亿元。
对比下2017年:全省生产总值44988.16亿元,粮食总产量5973.40万吨,消费品零售总额19666.77亿元,财政总收入5238.35亿元,将近40年,天翻地覆。
(六)
1978年秋天,刚刚返城的知青樊登,托人从广州购买了一条喇叭裤和一副蛤蟆镜。趁父母上班不在家的时间,他穿戴起来,悄悄摸出了家门。
留着长发、戴着蛤蟆镜、穿着喇叭裤的樊登,一走出家门,就在家属楼的院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。闲聊的大爷大妈们,先是惊呆了一阵儿,好奇地看了又看,后来看出是樊登,就纷纷围上来,纷纷呵斥他,要他赶紧摘掉墨镜,脱下喇叭裤,这样不三不四、流里流气的,像什么样。
樊登没敢多争辩,他知道,在这些根正苗红的老人眼里,喇叭裤代表着没落腐朽,是资产阶级的裤子,敢穿喇叭裤的人,不仅道德品质有问题,更是政治立场有问题,是不能被纵容的。因而,在郑州的街头上,有些人的喇叭裤,就被当场剪掉了。
有那么严重吗?樊登想不通,电影里都演了,为什么还不允许穿?
他所说的电影,就是当年进入中国的两部电影:一部是《望乡》,栗原小卷扮演的记者面容清秀、气质高雅,一条白色的喇叭裤让她的身材更显婀娜,让无数少女心生羡慕;另一部就是《追捕》,高仓健和中野良子不仅成了年轻人最早的偶像,片中矢村警长的墨镜、鬓角、长发和一条上宽下窄的喇叭裤,更成了当时无数男青年效仿的对象。
就是看了这两部电影,樊登才迷上了喇叭裤,托亲戚求朋友,好不容易才从广州弄回了一条。但没想到,刚穿上出门就遇到了挫折;更没想到的是,母亲当天回来后,直接把他的喇叭裤给剪掉了。
樊登的遭遇,在那一年可谓司空见惯。当年,在武汉大学读书的易中天,经常见到老师拿着剪刀,蹲守在学校门口去剪“问题学生”的喇叭裤腿。敏感的校方,受不了这种资产阶级的裤子在校园里大行其道,挂出一条醒目的标语:“喇叭裤能吹响向四化进军的号角吗?”
很快,便有学生在那条标语上加了一句话:“请问:什么裤能吹响?”
当年的《大众生活报》记载:上海某服装厂做了几万条喇叭裤,男不男,女不女,怪模怪样,又难看,又俗气,甚至从背后看已经难以区分男女了。“因此,领导批示不准出售。”
樊登说,1978年,多数人接受不了喇叭裤,却钟情于“劳动布”。年轻的姑娘,扯上几尺“劳动布”,回家放到开水里烫,直烫得布料掉色,深蓝色变成浅蓝色。然后再用烫过的布料做成衣服,把没烫过的布料剪成方方正正的补丁,缝在裤子的膝盖和屁股上,看着好看,也耐穿。
那时候,也有“洋气”的布料,叫“的确良”,算是高档货。小伙们定亲,会给姑娘扯上几尺“的确良”,做成衬衫或短袖,穿到大街上,一路都是羡慕的眼神。
照今天时尚的观念来看,“的确良”既不环保,也不舒服,更算不上漂亮,更何况,夏天透气性差,不吸汗,一碰水就能看见肉。但它怎么穿都不会破,也不会皱,印花颜色鲜亮,让沉浸在灰暗色系里十几年的中国人,顿时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。
樊登说,正因为如此,“的确良”受到了万人空巷的追捧,很不好买。几年前,他看到一本杂志登了一个段子,说当年四川很缺的确良,一个小伙子一天看见大街上卖的确良布,就排了队去买,想给自己做件衬衣,轮到他的时候,只剩下一尺布了,他十分为难,售货员说:“你买不买?不买下面的谁要?”小伙子一听急了,就买了回来,只好做了条内裤。但又觉得没人知道他穿的内裤是的确良,有点冤,就在外裤上做了个牌子,上书“内有的确良”。一日内急,就找了个公厕,将牌子解下来挂在门口,出来的时候,发现厕所外面排成了长龙,都在问:“怎么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卖啊?”
樊登说,这个段子虽然夸张了点,却是实情,郑州也这样。但在樊登眼里,“的确良”再高档,穿上去的感觉,都不如喇叭裤那么酷。
那年,等到他光明正大地穿上喇叭裤走上郑州街头,是在《中国青年报》发表了一篇论证文章之后。那篇文章说,喇叭裤来自中国唐代壁画飞天中的舞蹈人物的服饰,是我们民族的,不是西方的。之后,就没有人再反对了。
一条裤子的出现,动摇了这个东方大国数十年的整齐划一和单调乏味,也打破了人们对服装认识上的禁锢,中国人崭新的生活,从这条裤子开始了。
那些喜欢喇叭裤的年轻人的内心,或许在六年之后,被时任纺织工业部女部长的吴文英说了出来。
1984年9月,吴文英到山东检查工作时,身上穿的是金黄色紧身花褂和线条流畅的裙子。引起了一些议论。
但吴文英却响当当地回应:党中央、国务院支持我们穿得好、穿得美,我们纺织工业有责任把全国人民打扮得漂亮一点,不要用50年代的着装观点来看待80年代的穿衣问题,不要有“穷光荣”的想法。
穿得好、穿得美,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。
(喇叭裤、蛤蟆镜、录音机是一股春风,吹动了这个东方大国数十年的整齐划一和单调乏味,也打破了人们对服装认识上的禁锢,中国人崭新的生活,从这条裤子开始了。)